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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 終 為 之 迷 戀 的 地 方

出版社:集英社
頁数:256說龍應台女士火紅的2009新作《大江大海1949》,第37章<上海的早晨>提及漢語界猶未有任何譯本的日本「戰後派小說家」堀田 善衞跟其1959年的憶舊隨筆集《上海日記》(?) (pp.198-200),並加了腳註「71」:『譯自堀田善衞《上海にて》,東京筑摩書房,1969年,第92-96頁。』(p.366),挺煞有介事。

是誰『譯自堀田善衞《上海にて》』呢?老龍女自己嗎?

依咱之閱讀體驗,其實是拼貼\編輯\改寫自上海杉達學院日語系主任施 小煒《堀田善衛筆下的上海慶祝抗戰勝利》(2007-7-20《文匯讀書周報》)1文。

曾猛批林少華譯的村上春樹『如此謬誤百出的譯本,居然也敢公諸於世!』的施小煒僅只譯出《於上海\上海にて》數小段文字(標有原著頁碼),老龍女1字不改地引用,明智地整理出『第92-96頁』,忙中卻竟剛好給人家「忘了」註明譯者和出處啦。

中國回族名家張 承志(1948- )在《上海的新娘与攻击的性格》([读书]月刊2009第3期)寫道:『 兩次旅行西班牙,我的背囊裡都有堀田善衛的書,《西班牙斷章》,還有《熱情的去向》。對照著他的描寫,我踏遍了安達盧西亞的處處古跡。那時我以為堀田善衛是一名專寫西班牙或異國情調的作家,後來讀了他的《在上海》,我才發覺,這又是一個中國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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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於慶應義塾大学法文科、1945年被[国際文化振興会]派駐[上海事務所]、1951年以《広場の孤独 》(中央公論社)獲第26回芥川賞的堀田 善衞(1918大正7年 - 1998 平成10年),寫過兩冊叫好叫座的西班牙遊記:《スペイン断章 歴史の感興》(岩波新書1979)、《情熱の行方 スペインに在りて》(亦題《スペイン断章(下)》, 岩波新書1982),自然仍乏漢文譯本,張承志卻譽之『最好的西班牙入門…堀田善衛的名字,似乎是一座搭向西班牙的橋…』,為之寫了篇《最终为之迷恋的地方》([讀書]月刊2010年第3期)。以下乃轉繁原文,權充大年灌水——


最終為之迷戀的地方



  在西班牙的格拉納達,如果你也想尋找通往山上那些吉卜賽人表演佛朗明哥的窯洞,可以留意路口是否有貼著的紙條。那是日本人給後來的同胞留下的路標;密麻麻的學生體小字,寫著繞過哪個廣場再從哪兒拐彎、哪個窯洞有表演以及時間價格。在改用歐元之前一場佛朗明哥大約要花四千比塞塔,這對旅游西班牙的日本學生也不是太便宜的數目。

  西班牙人也好像專門等著日本游客。他們之間似乎有些暗號,小販或算命的吉卜賽老婦一見到亞洲人,就用日語喊:「你好,日本人嗎?謝謝!」

  我在旅行西班牙之前,並不知道堀田善衛其人。也不知他的文章焦點,不常在歐洲而多對準上海。只是因為一個朋友聽說我要去西班牙,就立即說,那你怎麼不讀堀田善衛呢?我給你寄他的《西班牙斷章》。

  收到的還有《情熱的去向》。後來我才明白,讀這個陌生的日本作家,乃是最好的西班牙入門方法。我總猜測那些貼紙條的學生背囊裡是否也塞著他的書;因為以他的散文為地圖,我走遍了西班牙的半數古跡。回頭再品味這位介紹者,就不由生出了不少感慨。

  語言能力或許給了他某些方便。但更成為原因的,還是他的天性。那是一種敏感、直覺和嚮往,一種渴望開拓自己的、知識分子的自覺。

  用他的話來說,最初只是想「在那個國家住上一段看看」,於是從一九六二年開始,居然一共去了十餘次,單是在格拉納達就住了十個月之久——不知為什麼我有些懷疑他在摹仿英國人布雷南的故事,當然這只是瞎猜:即便發生了相似的情況,他們的動機背景,也全然迥異。

  這位日本作家得天獨寵。人住在西班牙,隨筆寄回東京。在《世界》上連載的文字,漸漸為讀者習慣,久之,堀田善衛的名字,便似乎是一座搭向西班牙的橋,讀他的隨筆連載,成了日本的西班牙認識的重要渠道。這個循環令人神往:一人的感悟與眾多的閱讀漸成一體,異國的國情、歷史、問題、情調,都借可信的文筆而流傳。一個讀書民族的需要,成全了一介作家的追求。
  

  
  堀田善衛的直覺,告訴他西班牙的特徵:「如一捆蒿稈捆起來又切斷了給我們看,一目了然可見重層疊壓的全斷面。」(《西班牙斷章》,213頁)確實,西班牙簡直就是一個地層鮮明的考古遺址,至少有羅馬時代、伊斯蘭時代、天主教時代的三重地層,而且紋理清晰,接續分明。在這個國度遊蕩久了,再去只有兩層的法國,便不免嘆其單薄;再去連一層都嫌薄的美國,則感到乏味。

  涉及所有是困難的。描寫異國,誰都只能寫自己感銘最深的一部分。但如果談論西班牙史卻隻字不提科爾多瓦時代的文明、不提聖地亞哥·德·孔布斯特拉的朝聖、也不提一四九二年伊薩貝爾女王一邊包圍著穆斯林首都一邊打發哥倫布去「發現」美洲;讀者就可能問,你說的究竟是什麼。

  堀田善衛當然對上述大事逐一發言,他顯然有概括西班牙的野心。除了四卷《戈雅》,他還有若干部西班牙散文集,我議論的《西班牙斷章》和《情熱的去向》,或是這一批的代表作。他的散文看似隨意揮灑,甚至流露名人任性,其實卻暗中吃力,勾勒著一個西班牙的輪廓。其中兼顧各個地區,加泰羅尼亞、安達盧西亞、阿拉貢,直到巴斯克。隨著各地的掌故軼聞漸次展開,猙獰的地理、陰暗的政治、戰爭的傷害、系列的名城、眾生的氣質、還有多重的語言知識、狷介畫家和特異詩人的藝術——都在散文中出現,令人目不暇接疲於消化,宛如刻意的逞技。

  所以一旦動念於他的西班牙散文,就先感到了費事。我只能隨手揀出巴斯克的語言、聖地亞哥的朝聖,還有摩爾宮殿的建築,嘗試稍作勾勒。


  
  西班牙的語言地圖確實有趣,不大的一個半島上,怎麼會擠滿了那麼多語言呢?
  在每一塊土地都說一種話的西班牙,語言問題常帶著濃烈的政治味兒。只消到以巴塞羅那為中心的加泰羅尼亞走一走,就能感到加泰蘭語(Català)自豪得有些張揚。凡有著東方民族問題體驗的人,盯著他們的黃發碧眼同時聽著他們激烈的民族主義觀點,大概會覺得他們有點過份。而轉到半島東北隅,巴斯克地區的語言,可就是持續噩夢的原因之一。

  以「魔鬼在畢爾堡(Bilbao,電視的西甲足球解說把它譯成『畢爾巴鄂』)學了三年只學會了三個詞」著稱的巴斯克語,語言的源流艱深難測。堀田說,研究者因自己的體系而觀點分歧,有人認為「由於詞尾變化的劇烈」,判斷它與匈牙利語甚至突厥語有著親緣;有人則斷然否認,認為該到高加索附近去尋根。包括「巴斯克」這個詞,用巴斯克語說乃是「艾烏斯卡迪」;堀田問一個放牛的Dios(上帝)怎麼說,答曰「jinko」。

  連我都湊過熱鬧。一到聖塞巴斯蒂安,見到處都寫著「市中心」(ordia)。待到和一個致力於普及巴斯克語的姑娘交流時,我就說:既然有人說源頭可能是突厥語,那我也能說一個例子。Ordia難道不是突厥—蒙古語的「中心、宮帳」的ord(orto,內蒙古的鄂爾多斯就是它的複數),加上一個表示地方的後綴ia,合成一個市中心嗎?我雖說得興奮,但她完全不聽。

  巴斯克語在佛朗哥獨裁的時代,遭到了完全的禁止。一個巴斯克老人對我們說:那時我們連走路都低著頭,活像狗一樣。佛朗哥的法西斯主義,主張唯一的天主教、唯一的西班牙語(其實是卡斯蒂利亞語)、主張徹底消滅共產黨人和無政府主義者、主張大西班牙主義。那時甚至在家庭內部,誰若是敢講加泰蘭語、巴倫西亞語或者巴斯克語,就無異於拿性命開玩笑。

  所以等到佛朗哥一命嗚呼,西班牙迎來了民主化,半島上每一個角落的語言都立即復蘇了。在巴斯克甚至出現了鐵血的分離主義,大名鼎鼎的ETA數十年如一日用炸彈和手槍,攪得西班牙狼狽不堪。法西斯主義招致了全面的報復,其中語言表達的抗議最為普遍。巴斯克語的普及教育遍及城鄉,那個和我討論語源的姑娘,就是一個志願教員。

  堀田善衛的觀察可遠甚於我。他在邦布羅納的咖啡館,曾和一群年輕人討論巴斯克問題。談得正當熱烈,門外突然槍聲爆響。出去打聽,原來是一個警察官員被暗殺了。據說此人在佛朗哥時代,曾嚴刑拷問過巴斯克民族主義分子。他在因畢加索的名畫而名聲遠揚的小鎮格爾尼卡,一天翻開報紙,第一眼就讀到了「把《格爾尼卡》還給格爾尼卡」的標題。不過,作者沒有多寫對這些民族主義情緒的理解,他剛從「大東亞戰爭」後的廢墟走來,筆尖若有所思。如在考據真實,又似不甚在意,多是表示一種憐惜。

  把堀田善衛的第二本書(《情熱行方》)譯成《情熱的去向》,其實是個權宜之計。在反復讀了幾遍、又經過多次的回味之後,我意識到他用做題目的這個「情熱」(情熱、),其實非中文的「熱情」所能替換。也許這個詞更接近西班牙語的「pasión」,更多「激情、狂熱」的意味,時而潛藏嚴肅的貶義。不得不留意的是,堀田顯然把「情熱」當做了梳攏西班牙的一根粗粗紅線,在書中他羅列了各種「情熱」,政治的、民族的、宗教的,並向它們投以冷峻的凝視。

  我意識到,他所謂的「情熱」,有點像是「狂熱」。雖然用這個中文詞,語感又嫌太過。他這樣定義了他注視「情熱」的時間范圍:
  人間情熱,究竟能操弄人並使之到達怎樣的地方呢?從年輕時起,這一直是我最痛切的心頭懸掛。……說年輕時,是指一九三六年到一九三九年的西班牙內戰、共和派敗退、納粹德國、法西斯戰鬥團稱霸意大利,直到我國太平洋戰爭的、黯淡的時代。(《情熱》,217頁)

  如此的觀察與獨思,於中國而言似乎太遠了。在中國何止是缺乏情熱,常言道一錐子扎不出血也。魯迅不是也對阿Q怒其不爭恨其窩囊麼?但是,若是阿Q們一旦腰包鼓脹溢滿、從中突然蔓延出一股凶惡的「情熱」,並且對他人施加恐怖欺凌,也絕非不可能。
        這個咬舌頭的詞兒,沒料到它這麼耐讀。我不得已對它再三端詳,仿佛老堀田的囈語,是一個思想的謎讖。


  
  關於西班牙西北角的天主教聖地——聖地亞哥·德·孔布斯特拉朝聖傳統的喧囂熙攘,他用很細致的筆觸,介紹了這處繼耶穌殉難的耶路撒冷、聖彼得殉教的羅馬之後,排位第三的聖地的緣起,並披瀝了他對基督教的觀察。

  聖地亞哥(Santiago,法語作聖讓克、英語是聖·詹姆斯、日譯則為聖雅各布)的母親,乃是聖母瑪麗亞的妹妹,據說家道殷富。有記載雲,那頓耶穌召集的「最後的晚餐」,就是她買的單。所以她的兒子地亞哥即耶穌基督的表弟,在耶穌受難後致力於傳教西班牙、並使半島上有了最初的信者。瑪利亞曾到薩拉戈薩來看他,是為今日西班牙流行的瑪利亞崇拜的原因。他傳教後又回到巴勒斯坦,在那裡被斬首並埋葬。但據說遺骸被裝上一艘石頭船,七天漂過地中海,抵達了西班牙。

  墓地的所在,長久一直是個謎。八百年後的某天,據說那塊羅馬人墓地的荒僻田野,當夜上空突然有群星匯聚。在如此神跡的指引下,遺骸從墓地裡被掘出。當然,「面如傅粉,人若初醒」。於是荒野有福,被命名為聖地亞哥·德·孔布斯特拉(通說Compostela「孔布斯特拉」即Compo 與 estrella合成,「星辰原野」之意)。

  這一聖地的出現與神化,與稱為「再征服戰爭」的西班牙北部天主教政權向南方伊斯蘭國家進行的聖戰,大致同時。聖地亞哥從一個耶穌的表弟和傳教士,很快變作了軍神。他的名字後面被加上了一個血腥的字眼兒「殺摩爾」,成了聖地亞哥·馬達莫羅斯(matamoros,這個詞後來成了一個常見的姓)。最著名的說法是,有人親眼看見他顯聖於戰場、騎著白馬揮舞寶劍、一天殺了六萬個摩爾人。他身上的軍事意味,經常濃過了宗教意味。在後來的殖民世紀,西班牙人在美洲掄開了膀子屠殺印第安人時,便是一邊高喊著「聖地亞哥」一邊揮刀猛砍;正如他們把印第安人的神廟,也使用mezquita(清真寺)這個詞來稱呼一樣。

  在紀念的宗教儀式上,堀田目擊了陸軍、海軍、警察部隊的盛裝方隊,目擊了彌撒出席者中充當主賓的西班牙海軍大將。比起我,眼福不止相差了一兩級;我只能冷淡地瞟著那些背囊上掛一個大貝殼的廣場香客、尤其一個狂熱的法國女人,而堀田卻聯想了日本史的禁教時代。

  被政府軍包圍在島原孤堡、襤褸賭命的日本切支丹(基督徒)們,在殉死的一瞬居然也喊「聖地亞哥!」堀田寫道:大概,他們從來也沒聽人講過這尊神的由來吧。而且,騎白馬舞寶劍的聖地亞哥,也沒有為了切支丹到日本的島原來「出差」!(《情熱》,24頁)

  筆尖一旦觸碰西班牙宗教,例子多得過剩。我留意的,是他最後的傾向。

  豐滿的著作,從不提供片面的結論。堀田善衛在這兩本散文裡提示的,並非僅是對熱情與狂熱、激情與危險的聯想與反思。他的字裡行間,也流露著另一種情熱。比如,對西班牙在殖民美洲過程中的道德湮滅、屠殺奴役、毀壞文明、滅絕種族的國家犯罪,他並未吝惜一介之士的立場,以及文筆的刺貶。

  從嘲笑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五世塞進阿蘭布拉宮裡的教堂建築(《斷章》,199頁),到斥責殺人如麻的大殖民者柯爾特斯在家鄉的銅像,從嘆息宗教裁判所時代風靡社會的告密與表白,到邂逅一位在以色列被視作賤民的塞法爾迪(Sefardí)猶太人(《情熱》,211頁)——語在悲憫天下,心在思索日本,我猜「後上海時代」堀田的情緒,是借西班牙一國、清理自己一人的思路。
  一切「人間情熱」都似乎直通日本焦糊的情熱業火。他敬遠「情熱」角度的言說。但在同樣一冊中,天性還是約束了消極的情緒,他抑制不了對歷史正義的傾吐欲。

  在日本悲劇的亂麻中,一個知識分子站在西班牙的荒野,想清理自己的思想,決定舍棄與堅守。我也因類近的原因,時值人生之遲暮,方踏上求知之長旅。起點恰恰也是西班牙。於是閱讀便似乎有了一點私人化。
  

  
  讀這樣的作家,需要越過洋洋灑灑,尋到書中藏著他天性的竅穴。那兒不僅是悲憫「情熱」,也不僅是吐露積郁,確有這樣的文士,其終極目標並非謀名逐利,而是向美投奔。

     幾次重讀都是一樣,最令我感動的一筆墨,是他面對阿蘭布拉宮滿壁銘文但無法讀懂——那時的內心獨白。

  我已經寫過自己的驚愕,以及對這異國故人的同情。為著他可能沒有讀懂、甚至可能全然不知那只有四個詞——「除了真理,沒有勝者」——的著名勝者銘文(Wa la G lib,illa Allh,《鮮花的廢墟》,261頁)。十數年裡十幾次住進西班牙,十個月住在格拉納達每天眺望著阿蘭布拉宮度日,但是居然不知道——那句流淌傾瀉般布滿了每一面牆的阿拉伯文短語,那句嵌滿了所有的廊柱、牆壁、門楣、藻井的銘文。那一句銘文,雖靜謐無聲但如雷霆萬鈞,在宮殿的每個角落裡轟響。

  他已有預感。所以他描寫了自己抱膝枯坐的窘態。他呆然看著三個蒙面的摩洛哥女子一面讀著銘文一面揚起歡笑,宛如頹廢宮殿裡的幽靈。她們在日本作家與一個文明之間,嬉笑著甩弄著一塊透明的隔幔。銘文於他只是裝飾,而不是文字和內容。但是對於那三個摩爾女人,她們能夠讀懂每一行,能夠吮吸和享受這座宮殿裡的所有甜蜜。

  但是,他在被滿壁內容拒絕的絕望中,感到了一絲醒悟。恰在這最愛的一隅,恰在這天性的穴眼,他擁有的文化自信突然退盡,他游刃有余的語學蕩然無存。在這一刻絕望抑或孤獨中他吐露的如下表白,我以為乃是日本文學——遠非堀田善衛一人——的最高境界:
  在科爾多瓦或格拉納達城裡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總是被某種淡淡的悲哀的感覺控制著。那種悲哀,我自己想,好像來自兩個方面的東西:一是每逢一事,總痛感到自己的文明享受能力的狹窄。還有另一方面。從青春時代便與之相逢的西歐文明,到與之競爭的、亞洲非洲等等所謂第三世界的文明,自己的關心混合著自己內在的對美,以及豔的要求,這一切,難道要把年暮六十的自己,領到最終為之迷戀的地方去麼?……(《斷章》,195頁)

  他躊躇著,咀嚼著這感受的意味。是一種清算的捷徑麼?在日本已有不少前輩走過。要麼就這般地發想、如此地跳躍,擺脫上海和東京的煩惱?他似乎為自己發現的、這命題的終極性而悲哀。
  他獨語著,到了這樣火候寫什麼都無所謂了。面對著阿蘭布拉宮的神秘文字圖案,他枯坐冥思,這樣自言自語道:我也學些阿拉伯語如何呢?歌德不是八十歲才開始學波斯語麼?(《斷章》,204頁)

  我尚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最好有人以考證推翻我。但我想對他說:哪怕不懂關鍵詞,也不是決定的因素。只要心存正義、有對文明的敏感,狹隘的「人間情熱」會在路上新生,我們早晚能摸索到一己的、或民族的出路。

  畢竟,唯有他寫出了這樣的話:「痛感到自己的文明享受能力的狹窄」,把暮年的自己,領到「最終為之迷戀的地方去」。原來美的渴望,能隱去個人的痛苦。如經過了業火,最後的句子,奢侈而迷人。
   寫於二○一○年元旦
 (《スペイン斷章》,岩波新書一九七九年版,《情熱行方》,岩波新書一九八二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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